天天影视

天天影视

天天影视为您奉献最新的电影资讯!

您现在的位置是:网站首页 > 电影资讯 > 我的黑色小礼服,我的爷爷和奶奶

我的黑色小礼服,我的爷爷和奶奶

2022-12-28 16:27:55电影资讯0

1

“给你四婶安顿好了!”

这是爷爷攒下的最后一口气吐出的最后一句话。

一屋子人都肃然站立,大气也不敢喘,似乎时间静止了,似乎只能听到屋外“簌簌簌”雪花飘落的声音。

我站在人群当中,从拥挤的缝隙里,只能看到爷爷的喉结。那喉结像座小山高耸着,猛地蠕动了一下,然后停止了。

(小说)我的爷爷奶奶

那是个大雪弥漫的天气,地面上积雪有一尺多厚,天空低沉阴暗。下午四点多钟,爷爷的床前桌子上点了一盏油灯,那油灯是父亲用玻璃药瓶子制作的。昏黄的灯光偶然闪动一下,映得满屋子的人影在墙上晃动。

爷爷的声音虽然很微弱,但是大家都听清楚了。这话听起来有点意外,仔细想想,又在意料之中。

父亲攥着爷爷的手,答应着,“您放心吧!四婶儿会有幸福晚年,会有一个合适的归宿。”

爷爷像是完成了他的人生使命,终于合上了眼睛。

(小说)我的爷爷奶奶

一九四三年春,在父亲四岁刚记事的时候,我奶奶就死了。那会儿年景不好,天灾人祸的,死个人很容易。我爷爷又当爹又当娘地拉扯着三个孩子,在能饿死人的生活条件下,让三个孩子长大成人,活得很不容易。

奶奶走后,爷爷一直单着,有人给他撮合续弦,一桩又一桩,他都以各种理由推了。我爷爷心里住着个人,只是他不能说。

八十年代初,祖国刚刚改革开放,眼看就要过上好日子,爷爷的生命却走到了尽头。

四奶奶住在隔墙小院子,自从四爷离家出走后,这个小院子就显得大了许多,打扫庭院对她就越发地成了负担。四奶奶三寸金莲,走路外八字,如果走在雪地上,能看出一串儿的“八”。

(小说)我的爷爷奶奶

我爷爷这边刚咽气,那边有人跑过去告诉她:“走了!”

她盘腿在炕沿上,对着桌子上的梳妆镜,一边梳头一边端详,目光呆滞,表情凝重。过了有一分钟的功夫,那一声哀嚎还是没忍住,声音尖利,刺破窗户纸就飞了出去。

——“他伯,你慢点走啊!你等我一下。”

2

那年仲秋午后的阳光是金黄色的,任岁月流逝,那一缕金黄并不褪色,依然照耀在我的想象里。

她一只手把着枣树,仰脸看向天空,眼睛像秋天的湖水,清澈见底。

天空蔚蓝,衬托出树上的枣子格外鲜红。那枣子已经到了成熟时节,就像她的脸蛋儿,青翠欲滴间泛着红晕,丰润而饱满。

(小说)我的爷爷奶奶

她头发乌黑,整整齐齐地扎了两只麻花辫。身材笔直而端庄,金黄色的阳光斜照在身上,脸上。

记得那天她穿的是土蓝色白花的中式对襟的褂子,褂子的布纽在左侧努力地系着,维护着她十七岁少女微微隆起的胸脯。褂子的胳膊肘子上各打了一片补丁,针脚蹩脚,一看就是她爹的手艺。那补丁虽然是同色的布料,但是比较新鲜,看上去就显出了明暗。虽有补丁,但是很干净,如果把鼻子凑近些,还能闻得到皂角的天然的幽香。

宽大的土红色的裤子,只是裤子有些短,在裤脚处漏出来一截脚脖儿。这只怪她腿长,遇到了合适的年华,总是任性地发育自己的身体。

(小说)我的爷爷奶奶

她自顾自地发育自己的身体,从来也不懂得体谅她爹。她爹那一双布满老茧的大手,如何使得小小绣花针,点灯熬油地为她做衣裳。

与她一同立在枣树下的,是她的五个姊妹,个头从高到低排列起来就很像一个阶梯。这个阶梯是她娘一生的造化所致,是她娘母性张扬的丰功伟绩。同时,这个阶梯也是她爹努力打造的,每一层都充满了他的希望和梦想;然而,每一层都是希望和梦想的破灭。生个儿子,传宗接代,才是她爹终生的梦想。

直到媒婆上门那一刻,她爹才算向命运低了头,认了命,她才体会到她爹有多难。

媒婆三寸金莲,高高的个头,驼背,头后盘有一个疙瘩发簪。媒婆走路轻快,一手攥着花手绢卡在腰里,另一手攥着一杆长得能打枣的烟袋锅子。走起路来忸怩作态。

(小说)我的爷爷奶奶

隔着高低不平、长有仙人掌的土墙,媒婆看见了枣树下的她,对着她爹说:“看这闺女出落得真俊啊!你再看那身子,包不住的棉花桃子似地,我看离坐花轿的日子也不该远了。”

她爹哀叹一声:“哎!孩子没娘,也是可怜啊!还指望刘婆婆给寻个好人家,早日过去过上好日子。”

3

农历腊月里的一天,天气异常寒冷,村口小河已冰封,能过得大马车。

我爷爷穿着崭新的黑色礼服,戴着崭新的黑色阔沿大礼帽,斜挎着红绸带,胸前佩着一朵大红花。

我爷爷骑着枣红色高头大马。

那一天是黄道吉日,我爷爷是个新郎官。

(小说)我的爷爷奶奶

八抬大轿和喇叭唢呐响器等迎亲队伍前后簇拥,浩浩荡荡、扬起一路尘埃。然后跨冰河,走官道,就来到了李家庄。

村民夹道看热闹。我爷爷坐在高头大马之上,顿然感觉自己中了状元。散香烟,散糖球,与民同庆。

她穿了一身红衣裳,头上披着红盖头,脚上穿的是黑面红丝绣花的三寸金菱,菱角上缀着红丝的穗子。那个年代,拥有一双好脚,比拥有五斗米都金贵。她静静地端坐在床上,等待着她的男人抱她去坐轿子。

她爹说她是腊月里出生的,这个腊月她正好十八岁了。她决定从今天开始要告别少女时代,进入女人世界,死心塌地,好好做一个女人。

(小说)我的爷爷奶奶

只是,那个让她成为女人的男人是个什么样的人呢?她到现在也没见过一面。只从刘婆婆嘴里听得“人高马大,相貌不凡,做工的好身板,疼女人的好男人”等等。她在心里想象着这样的男人,就觉得自己嫁对了人,心里充满了对美好生活的憧憬。

她家的头门上挂着喜庆的红布,两只绣球分挂两旁,遮蔽了低矮的门楣。

我爷爷今天是老大,原不想下马,下马就失去了老大的威风。他想像个好汉那样骑马闯进家里,制造一个抢亲的场面。这个场面是我爷爷设计的,在心里演练了很多遍。我爷爷性情刚烈豪放,又有点小浪漫主义,他觉得抢亲很刺激,很好玩儿。

(小说)我的爷爷奶奶

“嘭”一声闷响。

我爷爷“咕咚”从马背上掉下来,他的额头结结实实地撞在新娘家的门楣上。

唢呐声噶然而止,迎亲的队伍由静止转而躁动起来。大家都没排练这个剧情,接下来如何进行呢?主事儿的人也懵了。

关键时刻,我四爷挺身而出。四爷就是我爷爷的弟弟。

她是我四爷抱上花轿的。

像什么都没发生,走官道,跨冰河,回府。迎亲的队伍依然鲜艳张扬,唢呐依然吹吹打打,花轿还是颤颤巍巍,高头大马还是气宇轩昂。

(小说)我的爷爷奶奶

只是骑马的人换成了我四爷。

等我爷爷醒过来,已经是三天之后了。我四爷与她拜了天地,并且入了洞房。

我爷爷的爹娘一边笑一边抹眼泪,说:“醒过来就好!醒过来就好!醒过来比啥都好!”

“那婚礼不能没有新郎官,那洞房不能让新娘守空房,不吉利。”

“你弟弟也老大不小了,也该娶媳妇了,恁两个兄弟谁先娶谁后娶还不是一样,早晚都要娶媳妇。”

“年下再给你寻个更好的,婚礼要比你弟弟更场面。”

两位老人不住声地解释着,絮叨着。

爷爷拍拍自个脑门儿,认了。

(小说)我的爷爷奶奶

当时,新娘并不知道她的新郎官原本是我爷爷。只是过了几年我四爷离家出走后,传言四起,她从婆婆那里得到了确定的信息。

四奶奶不动声色,把这个信息埋在了心里。春去春又来,埋下的种子总归是要发芽的,但也仅仅生长在主人自己的天地里。

多年以来,四奶奶一边与我奶奶嬉笑一边小心呵护着心里的那一株幼芽,彼此都和睦相处,相安无事。

4

曾祖父有四个儿子。大儿子早年迫于生计闯了关东,然后定居异乡,然后客死他乡。由于过去交通通讯不发达,与家乡少有音信。

二儿子老实本分农民,一辈子务农,没出过门,没见过县城长啥样。无娶无出无后,无疾而早终。

(小说)我的爷爷奶奶

我爷爷排三,少年习武,性情直爽刚烈,好抱不平,为人处事为乡人称道,人称三爷。早年跟彪悍土匪有过较量,跟土匪头子掰过手腕子,面对考验镇定自如,飞刃过耳不惊不慌,硬生生从土匪窝里牵回耕地的老牛。

这里单说曾祖父的四儿子,也就是我四爷。我四爷从小乖巧,不知何时自学成才了五样人事儿,说出来都给他爹娘丢脸,就是“吃喝嫖赌抽”。

尤其赌博,只要有牌场的地方,必定有他的存在,要么就是正在赶往牌场的路上。四爷手段好,常常赢钱,但那钱大部分都拿不到家里,半道上就被酒馆淫馆烟馆给截了。还老有人上家里堵门讨债,一准堵不住他,往往是他爹娘一边苦脸一边陪笑代他填了不少窟窿。

(小说)我的爷爷奶奶

有一次竟押注输了他的媳妇,也就是他乖巧想得出来。四奶奶不知就里,被人哄骗出去,说是到西南洼砖窑洞里去认领四爷的尸体。

知情的街坊跑了三里地找到我爷爷,喘着气说:“三爷,三爷,不好了!四奶奶叫人绑了。”

我爷爷正帮人做工,二话不说把工具摔在地上,转身就往外冲,边跑边回头问:“在哪儿?”

砖窑洞里遍寻不见,我爷爷满头汗水,额头上粘满了砖渣子。

赶到牌场打问,乱哄哄一片,无果。路过烟馆,一头钻进去,也不管看馆人的吓止,一间间屋挑帘子竟入,就真的看到了他弟弟、我四爷正躺在炕上云里雾里呢,好不逍遥。

(小说)我的爷爷奶奶

我爷爷上去夺他烟枪,使劲儿摔在炕沿上,大声呵斥:“她在哪儿?”

经过好大一番周折,四奶奶总算在天黑之前完好无损的回家了。我爷爷为此在赢家那里砸下去一个响头,彻底丢了脸面,就这还是看着“三爷”的面子。赢家还不饶,生要四爷一根手指头,说不能坏了道上的规矩。

村西南洼废弃的砖窑场荒草丛生,窑门洞里常常有男女行苟且之事,也是爷们儿约架的地方。我爷爷一拳把他四弟撂倒在地上,厉声道:“你要是再不能爱惜她,就不要做男人了,你还是个男人吗?”

“让你做男人好了,你去爱惜她吧!”四爷爬起来,慢悠悠地拍身上的土。“她本来就是你的,还给你喽!”

(小说)我的爷爷奶奶

“你胡说个啥,看我不打死你!”我爷爷气得不行,两个亲兄弟继续扭打在一起,打得天昏地暗。

四爷仍旧去赌,只是不再那么明目张胆而已。

那一年刚入冬,村里来了一队穿黄军装的军人。都说这是打鬼子的队伍,一路从北边打过来,路过村庄,暂时驻扎下来喘口气。

村民都很热情,给军人送吃的,地瓜土特产啥的。还有,自家的老母鸡养两年了都不舍得吃,送过去了。

(小说)我的爷爷奶奶

还有的人家送儿子,要让儿子跟着队伍去打鬼子,为家争气,为国争光。再说,送儿子也不白着,能得到三块银光闪闪的现大洋。

曾祖父祖母思想了几个晚上,曾祖母哭了几个晚上,最后决定:把四儿子送去当兵吧!反正他也不争气,让他在队伍上好好接受管教,以后兴许他就变好了。

队伍开拔的时候是个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,并不是太阳升起的早晨。所以并没有鲜红的太阳照在参军人的脸庞上,四爷的胸膛上也没有鲜红的大红花。

四爷的女人也就是我的四奶奶,并没有与她的男人送别在村口,并没有送给他熬夜手工的布鞋和绣花的鞋垫子,并没有眼泪潸潸的拥抱惜别。

(小说)我的爷爷奶奶

那天晚上,四奶奶睡着了,睡得很香。等她醒来,天亮了,身边不见了男人。

四爷其实还是有做人底线的,他把赌博抽大烟剩下的不多的钱都留下,连同一张字条压在了四奶奶的枕头底下。“我去打鬼子了,这一走还不知是死是活,你别等我了。这辈子做你的男人,一回就够了,二回够呛。”这是字条上的字,写得歪歪扭扭。

第二天晚上很晚了,四奶奶屋里的油灯依然没有熄灭。她坐在灯前,从打盹儿中惊醒,才想起来她的男人已经参军打仗去了。

晚上留一盏灯,哪怕灯火微弱,也是希望之光。四奶奶常常坐在希望之光里,并不希望漫长的黑夜早点过去,只要男人在天亮之前归宿。有时候她竟睡着了,油灯已经熬尽了油。那是四奶奶的精血,不知道熬了多少斤。

(小说)我的爷爷奶奶

他们有一个女儿,四爷走的时候,女儿还在襁褓之中。艰苦岁月里,人吃得没营养,奶水自然跟不上,女儿每天晚上哭睡。四奶奶很愁。我爷爷喂了一只能下奶的棉羊,本来打算给自家孩子补营养的,每听得那院里啼哭,也是揪心,就常常周济一碗羊奶过去。

一岁光景,那女儿仍旧啼哭不止,最后竟败了,就如一朵刚刚盛开的小花败落了。这样,四奶奶成了孤苦伶仃的人,每夜端坐窗前,独对着一盏青灯想自己的心事儿。

后来才知道,四爷参加的军队是国民党的队伍,虽然也打鬼子,但是没打赢,反倒被鬼子打得南撤,经过我村。

四爷随队伍刚走,来了一拨日本鬼子,搜刮了几头猪几只鸡,放了几枪,没多停留就走了。

(小说)我的爷爷奶奶

接着又从北边开过来一支军队,这支军队纪律严明,不要老乡的东西,甚至不拿群众一针一线。据说他们是吕正操司令的队伍,是共产党八路军。

八路军住在村里,不但不要老乡的食物,还能把自己的食物周济一些给困难的群众,还帮着担水、修房子,跟自家儿子似的。曾祖父曾祖母看在眼里,有点后悔送儿子参军送早了。

5

四奶奶家土坯的院墙,因风吹雨打侵蚀,愈加的低矮,山羊都能爬上去,小孩子也能爬,自不必说大人了。

四奶奶在我奶奶跟前几次哭诉,说有男人半夜三更来跳她家墙头,让她害怕不已。

(小说)我的爷爷奶奶

我爷爷知道后,紧着去地里挖土运回来,把院墙加高到大人都爬不上去的高度。

四奶奶总算放下了心,看着高高的墙头,乐得合不拢嘴。

我爷爷也放下了心,蹲着吸旱烟,看着高高的墙头,说:“过几年拉点砖,打个砖墙头。”

那年月砖贵,屋子都少有砖墙,何况院墙。

四奶奶家与我爷爷家中间的墙头就显得更低了。四奶奶在院子里喂鸡,常常看到那院里我爷爷在打拳踢脚;我爷爷在院子里打拳踢脚,常常看到那院里四奶奶在喂鸡。

(小说)我的爷爷奶奶

有街坊串门子闲拉呱,提议把中间这个墙头拆了算了,亲人之间走动也方便。

我爷爷没做声。我奶奶说不必了,还是留着好些。

那会儿我奶奶已经病倒在床上,三个孩子还小,没少得到四奶奶的关照。

再后来,我奶奶撇下我爷爷走了。有街坊串门子闲拉呱,提议把中间这个墙头拆了算了,“三爷与四奶彼此走动也方便些不是。”

(小说)我的爷爷奶奶

我爷爷没做声。第二天,我爷爷紧着去地里挖土运回来,把中间的墙头加高了,高到彼此都看不见。

6

那个年代的农村,爱情也是有的,只是你看不见。爱情就像五谷杂粮,能吃了不饿肚子就填了肚子。填了肚子只有自己知道,外人是看不见的。顶多故作姿态地人前打个饱嗝儿,让人觉得你是不饿的那个人。

那个年代的农村,鲜花也不代表爱情,尤其是坟头的鲜花,大家都觉得那是可有可无的杂草。我爷爷的坟头上,常常就有鲜花,并不是长在那里,而是有人放在那里的,一朵两朵三朵,黄的红的紫的。

(小说)我的爷爷奶奶

在小说里,鲜花是可以作为爱情的寄托信物的。我曾经在不用上学的暑假里常常去四奶奶院里玩,逗她养的山羊。

我给四奶奶讲起小说故事,没想到她很好奇,追着我问:“是哪种鲜花呢?要哪种颜色的鲜花呢?”

7

四奶奶躺在我父亲臂弯里,安详地闭上了眼睛,离开了她一心爱着的世界。

父亲坐在炕沿上,一只手放下喂水的碗,另一只手牢牢地托着四奶奶的头,大声叫着:“四婶儿!四婶儿!”眼泪哗哗地流下来。

姑姑早预备下了一把牛角梳,站一旁说:“放下吧!人都走了。”

(小说)我的爷爷奶奶

父亲给姑姑交代:“细心梳,每一根头发都梳得整整齐齐的,在后边挽个发髻,一定要好看!咱四婶儿最在意自个打扮。”

“我要跟你爹葬在一起。”

“不管咋样,我都要跟你爹在一起。”

“毕竟,这是一辈子的事情。”

四奶奶生前,在不同的场合,多次向我父亲表达了她的这个愿望。

(小说)我的爷爷奶奶

父亲表面上应承着,心里总是别扭,有一道过不去的坎。“这怎么可以?这怎么可以!”

家族的人聚在一起商议几乎一夜,真是公说公有理,婆说婆有理。接近黎明,终于依了我父亲的意思,达成结论:把四奶奶葬在我爷爷奶奶合葬墓的右手距离一丈远的地方。这是迎合“丈夫丈夫,一丈为夫”的道德规范,从伦理上讲,我爷爷属于四奶奶一丈开外的人。这个距离不远也不近,刚刚好,既符合四奶奶的愿望,也符合传统道德纲常。

把四奶奶葬在我爷爷奶奶的坟地,最直接的原因是我四爷爷死无葬身之地。其实,科学合理的说法是,我四爷爷属于早年失踪人口。他应该死在外边了,只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,总之没有入了家族坟茔。

(小说)我的爷爷奶奶

这是个问题,我四奶奶该如何”入土为安”?作为女人,她就是死了,也要依附一个男人,这是规矩。

经过思想认识上的梳理,大家都认为这样的安排是绝佳之选,是四奶奶最好的归宿。这样,我爷爷也会满意地含笑九泉了。

8

一九九二年农历年底,我放寒假在家过年。下了一夜的雪,吃罢早饭,我跟父亲在门口张贴春联,挂红灯笼,冻得手都僵了。

父亲站远一点指挥着:“低了,再高一点,再高一点,好好,就这样。”

邻居二叔喘着热气跑过来,“发子哥,有人找你了,在村口呢。”

父亲不慌不忙地问:“谁啊?这大雪天的谁找我?”

(小说)我的爷爷奶奶

“是四叔!他说是发子四叔!还指定要你去迎接,不然不进村。”

“四叔?没想到他老人家真来了。”

“应该是,坐着明镜似的高级小卧车,一看就是资本家的派头。”

早在入秋时节,父亲就接到我四爷要回老家探亲的信儿,心里就有了准备。只是不确定哪天到家。

“县委统战部直接给我打电话,都没通过咱公社,说是你四叔得旺老人家要从台湾回来老家探亲,特意把我叫到县里开了个专门会议。政协王主席做了指示:得旺不仅仅是你发子的四叔,更是咱全县三十三万人民群众的的四叔。意思啥呢,一定要严格按照国家政策制度办事,一定要做好台胞接待工作。”

(小说)我的爷爷奶奶

这是村支书坐我家炕沿上跟父亲说的话。

父亲终于在村里挺胸抬头了,也换了好一点的香烟,见人就散烟,好像四叔要来了,他就要发财了。

今年过年,父亲特意赶会买了一对崭新的大红灯笼。父亲还割了大块猪肉和大块羊肉,包了两样饺子。“要让四叔吃一顿老家的饺子,只有老家的饺子,才是老家的味道儿。”

饺子早包好了;大红的灯笼也挂好了,春联也贴整齐了;四叔就来了。正好!

赶紧去村口迎接吧!

(小说)我的爷爷奶奶

“四叔长啥样啊?”父亲问。四爷离开家乡的时候,我父亲还没出生呢。

“我也没见着,四叔就没下车。”邻居二叔说。

父亲到了车跟前,看到村支书也在场,还有一位干部模样的人立在车头。支书说:“发子,快过来迎接台胞!”

干部模样的人问:“你就是刘发明啊?”

“我是。”父亲说。

“是这样啊,今天冒着大雪,你四叔不远万里从台湾来到了家乡,这叫叶落归根,水流归海,要理解和尊重他老人家的这种回归故土的情结,也是爱国情怀。你四叔是台胞,他的事迹你应该是清楚的,虽然当年跟了国民党的队伍,但他也是打鬼子的,是爱国主义者。”

(小说)我的爷爷奶奶

“是是是,我四叔呢?到家了,叫四叔下车吧!”父亲迫不及待的看着车内,车窗玻璃贴着反光膜,哪里看得到一点情景。

那干部冲车内一挥手,从车后座下来两位穿军装的人,其中一位手里捧着一只红布兜子,表情凝重。

“刘发明同志,你也看到了,你的四叔刘得旺老人家算是回到家乡了,希望你能用心善待,给他老人家一个合适的归宿。”干部说,“本来,按照党的政策,是要把你四叔安置在咱县革命烈士陵园,虽然他不是共产党员,虽然他是国民党员,但他是爱国的,是打鬼子的,在党的政策面前同样也是革命烈士,应当享受革命烈士待遇。今天把革命烈士送到这里来,是为了充分尊重他老人家生前的愿望,安寝故土。”

(小说)我的爷爷奶奶

“另外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,”干部接着说:“他老人家到台湾后,回避回绝了多少姻缘,一直坚持没有成家立室,他在坚守自己最初的那份情感,他说他在大陆老家是有爱人的,他的爱人在日夜期盼着他回家团圆。而今,这也算是团圆了吧!”

父亲接过红布兜子,压在手里感觉特别的沉重。父亲腿一软“噗通”跪在了雪地里。

“四叔,您到家了!四叔,俺四婶等着您哩,咱回家啊!”

千里冰封,万里雪飘,多少往事被冰封在这茫茫大地上,多少情感凝聚在心里,此刻又随雪花飘散如烟。

(小说)我的爷爷奶奶

声明:本文内容均来自互联网,版权属于原作者,如有侵权,联系站长。本文网址:https://www.bituoky.com/dianyingzixun/65716.html,文章标题:我的黑色小礼服,我的爷爷和奶奶